大雄鸡才叫三遍,徐若空便被母亲唤醒了。
若空揉着惺忪的睡眼,他努力让自己小小的身子先坐稳,可是眼皮不听话地又耷拉了下来,他在床上又懵了好一会儿。那一头,母亲金盈盈伸出脚又推他了,徐若空用一双小拳头再次揉了揉眼皮,这次他感觉自己真的醒来了,于是,借着微弱的晨光,他套上搁在床头的外套,下床给母亲找衣服。
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不在昨晚吹灭油灯睡觉前将衣物放在床头,第二天一醒来伸手就能拿得到,而总是在他睡意最浓的时候推醒他,让他下床去找昨晚不知道扔在哪个角落里衣物。徐若空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母亲这样让他捡衣服的,自打他记事起,他的心中经常为一个问题困惑:到底姐姐是自己的娘、还是娘是姐姐?
他在惊天血光中落地,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母亲,而是长了自己20多岁的大姐,那一双处乱不惊并充满悲悯的眼睛,以最直接的方式安抚了这个小生命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动荡和多舛。也许是和大姐同样的血脉,这徐家强大的基因在这个遗腹子的身上顽强地潜伏着,慢慢成长、渐渐彰显。
才比小外甥年长几个月,徐若空已经显示出他的懂事、敏感和有主见。在那个大台风的夜晚,赖以生存的茅草房在狂风暴雨中轰然倒塌,小若空在母亲的哭声和大姐无助的眼神中,他就像一个天赋异禀的早熟的童子,冷静地记住这天灾,也记住了关先生和哪些大人对他们的救助。而这一切,整天跟在他*后面一口一个“娒舅”的木醒初是全然不知道的。
他和木醒初一起宝贝着疼爱着正蹒跚学步的木念初,在这两个叫他“娒舅”的小人面前,姆妈和大姐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是那个“大人”,多少次姆妈和大姐从外面劳动改造回来累瘫在地时,他总能给她们带来最大的欣慰,因为他将家里两个小的带得稳稳妥妥的,如果可能,他还会带两个小的外出捡一些树枝柴火回来。他甚至会发明创造一些小工具。比如说,姆妈有一次给村里扫垃圾的时候带回来不长的几条铁丝,他灵机一动,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那铁丝的一端弯成一个小圆圈,另一端在大石头上去磨,磨了好久,细铁丝的另一头磨尖了,他的小手刚好可以套进铁丝顶端的小圆圈里,于是,他就拿着这根“特细版”的“铁丝拐杖”,到屋后一片不大的桉树林子里,将被太阳蒸干的焦黄的落叶用这根“特细版”的“铁丝拐杖”一戳一个准,很快就串成了一串树叶,比外甥木醒初用小手捧落叶的效率提高了好多倍。第一根实验成功后,马上动手给阿初也做了一根。于是,大姐引火烧灶时每次都要夸奖一番自己的小弟弟,因为这焦脆又含油的桉树叶比用其他柴火引火不知道好用多少倍!
村里帮忙修茅草房的时候,借住在徐氏大祠堂,是徐若空紧张又开心的一段时间。但是大祠堂的祖宗牌位让他感觉得害怕,每次经过那里,总觉得祖宗们的眼睛一双双都盯住他们,于是,他会在姆妈和大姐外出劳动的时候,和阿初带上才学会走路的小外甥女,到祠堂外的三官殿里玩。
因为与其他村子相比,霞枫村的“三官殿”比较大,也气派,因此有人将霞枫的三官殿叫做“三官宫”。确实,在三个小小孩的眼里,这确实是一座“宫殿”:宫宇三间、坐西朝东、悬山顶木结构。除正面外,其余三面都是石墙砌成。宫顶用绘着七彩的天花板装饰,孩子们并不能看懂上面到底画的是什么,只觉得色彩斑斓,煞是好看!“三官宫”后面青山依靠,山脚一丘水田和三排地坪,宫外一条通往西山的小路和“三官宫”隔开一点距离;正面一条细细的水涧环宫而流。石墙外一片平地上,长着许多古木,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株有两百多年的苦槠树。这棵百年古树不仅成了三官宫前面狹小的道坦里的一把大华盖,还将树枝远远地伸出去。外围有一条一米多高石头筑成的小山岗,山岗的凸处筑着一个三官爷墩。
这些都不神奇,神奇的是这“三官宫”的背面,宫下有一石桥跨架在溪涧上,石桥下面乱石重叠,溪流淙淙,水涧里杂草丛生,常有蟛蜞、娃娃鱼等奇怪的生物出现。苦槠树强劲的树枝远远探过来遮住了石桥,石桥下的石洞夏天幽风阵阵,非常舒爽。那条细细的溪涧在穿过石洞之后10来米,便汇入了宽阔的楠枫江。
从春末开始,徐若空就琢磨着如何带外甥木醒初到桥洞下探一回险,但是到了入夏了,还没有琢磨出来如何从高高的石壁上下得来。那大人几步就能跨下来的石壁,在他们几个眼里,那简直就是悬崖峭壁。然而桥洞下面那些小动物太吸引人了,有一种被村里人叫做“山巨”的动物,其实并不巨大,只是类似牛蛙的一种特别生物,这种生物和娃娃鱼一样,生活在极其纯净的水中,喜阴怕热,楠枫江人认为是滋阴的绝好佳品,但是很难抓到。它们在盛夏季节,经常在“三元宫”的桥洞下呱呱呱呱地欢唱,弄得徐若空心里痒痒的,很想去抓一只过来研究一番,这并不“巨”的“山巨”到底和水稻田里的青蛙有啥不同。
但是,他一提出这“宏伟战略”,木醒初就长大了嘴:“娒舅、娒舅,咱咋下得去桥洞啊?”阿空说:“所以一起想办法呀!”木醒初歪着脑袋想了许久,说:“娒舅、娒舅,咱们要是下去了,阿念咋办?”
不知为何,从能讲话开始,木醒初总是“娒舅、娒舅”连着两声呼唤自己的叫小舅舅,而对妹妹木念初,总能很干脆地叫“阿念”。
对于“娒舅”,木醒初是很佩服的,他总是在小娘和姆妈不在家的时候,带他们兄妹去探索属于他们的小小而又神奇的世界。初春,他会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根软篾条,央求小满哥哥给他们弄来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只要到会扎纸鸢的长人伯那里看几次,长人伯再指点他一下,回家便能将那一根细细软软的长篾条扎成纸鸢,他还会拿长人伯赠送的一张红纸,给纸鸢上剪出笑脸和长长的尾巴,油菜花一开,娒舅做的笑脸风筝便能飞起来,阿念妹妹便拍着小手欢叫着,小脸儿也笑成了一朵花。
但是,每当娒舅提出冒险的建议,比如去门前楠枫江靠岸的浅水边去摸江螺,阿初便直摆手加摇头。楠枫江有许多黑色的细长的螺丝。与壮硕的黄褐色的田螺有别,大家将这种溪水中的螺叫“江螺”,江螺浑身细长黝黑,性凉寒,苦味,是败火的一剂良药,当地人生了疔疮、长了癞痢,都下水摸了江螺捣碎了熬汤喝,那汤水青绿色,放点农家自酿的黄酒,虽然清苦,但是别有一番清味,据说还能治疗肝炎。
因为江螺喜欢水凉,因此大都聚集在江中深潭里,只有少数会在清晨或者傍晚慢慢移到浅水边。好多次徐若空想实现一次挽起裤脚下水摸江螺,都木醒初拽住“娒舅、娒舅,溪里的卵石太滑了,我不敢,你也别敢!”
徐若空一直觉得这大外甥讲话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比如阻止他下溪水应该说:“别去”,但他会说成“别敢去”。这并不妨碍木醒初对语言的兴趣,他特别喜欢听小娘讲故事。夏夜,繁星满天时,金姨娘会摇着一把蒲扇,给趴在竹床板上的孩子们讲“嫦娥奔月”、“田螺姑娘”等等故事,常常阿空和阿念听睡着了,而阿初却瞪大眼睛,缠着金姨娘说:“小娘,再讲一个,再讲一个!”金姨娘不讲了,阿初一定还会追问:“小娘,那月亮里的小兔子会在桂花树下撒尿吗?”“小娘,哪天主人家偷懒忘了挑水,田螺姑娘怎么藏水缸里呢?”
金姨娘不回答他,早已侧身迷糊了,于是,阿初便一个人看着月亮,担心桂花树下的那只小玉兔会朝桂花树撒尿。
天气越来越热了,姆妈和大姐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徐若空带两个外甥来到“三官宫”外的石桥上的时间也越拉越多了,苦槠树庞大的树冠,就像把大凉伞将三官宫后的小石桥也遮住,三个孩子坐在石桥上,听着蝉鸣,看着远处的白云在山峦上一片片飘过。但是,终究
一天,徐若空禁不住石桥下“山巨”一阵阵的蛙鸣声,挽起裤脚,下了桥洞去探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