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姨娘焦头烂额满山找老牛娘的时候,关中翰正匆匆渡江到对岸,坐上班车往嘉宁县城去了。昨天,他接到县里卫生局的通知,让他今天一早就到县里去,商量一下关于嘉宁蛇毒研究所的有关事情。
走在嘉宁县嘉宁街上时,关中翰忽然放慢了脚步。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腾:得给莹莹买点什么。
嘉宁街是一条百年老街,相传这里原是一片湖塘水浦,楠枫江在浦东的龙山上首自东而西直流而下,和龙翔山、屿山将水乡分隔成三塘(上嘉塘、中嘉塘、下嘉塘)。路口溪自北而南贯穿上嘉塘,在上嘉塘弯了几个弯,而后注入楠枫江。因溪流弯弯曲曲象鹅的头颈,故上嘉塘一段又称鹅浦。县城嘉宁就坐落在美丽的鹅浦湾上。鹅浦湾有水运码头,瓯江每天的潮汐,溯楠枫江而上直抵鹅浦,久而久之,形成一个小小的街市,就叫嘉宁街。嘉宁县城几乎所有的客栈、饭店、南什、文具、药房、棉布、鱼咸、粮食等店铺基本都集中在此,是楠枫江流域山民和东瓯城之间的通衢以及客货最大的集散地。鹅浦河的水很奇怪,水会随潮涨而浊,那是因为瓯江带着浑浊的咸水往上涨;反之,则随潮落而清,那是因为楠枫江清澈的溪流冲刷而来。因此,也有人将这种潮水叫“双色潮”。
关中翰无心观潮,他在一个卖花布的布摊前停了下来。因为他忽然想到金姨娘身上的那件花袄已经旧得看不出花色来了。那一刻,他的双眼盯着那几匹花布,觉得简直是看见了春天满山的桃花。
关中翰家中没有姐妹,从小他性格内敛,也从不和媛子儿(大姑娘)打闹,来往的都是一班混小子。虽然娶了老婆也有不少年头了,偏偏遇见的白月瓯也不喜打扮,从不施脂粉,麻杆似的身子穿什么,对他来说都没啥感觉。可自从和金姨娘好上以后,他总觉得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走在路上,也开始注意看看那些媛子儿梳的是什么头,穿的是什么衣裳,甚至会关注到她们的头花和围巾。和金姨娘的“谷仓之夜”后,让他感受到女人如此美好温润的身体当然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关中翰从金姨娘身上还深深地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体会:就像宠爱女儿一样地怜惜疼爱一个女人,原来是能让自己的心很柔软、很温暖的,这让他感觉到对生活忽然有了一种圆润的美好期待。他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三两步就蹿到了卖花布的布摊前。看见一个胡子拉杂的大男人来买花布,卖布的大婶就打趣他:“家里的囡儿多大呀?给囡儿买扯布,也别忘了老婆的哦,不然晚上老婆只让你喝汤喽!”
关中翰尴尬地笑了笑,他真不知道该扯几尺花布可以给金莹莹做身花衣裳。别说花衣裳,他一辈子也没给女人买过东西。看着楞在那里的关中翰,女摊主说:“唉,大叔,你带了几尺布票?带了几尺布票,我就给你量几尺花布回去吧。”
“哦哦,布票。这个……这个,我还真没想到。我……没带。”
关中翰很懊恼,也怪自己平日里都不管这些家常事,哪里想得到扯布要布票、买粮要粮票、买油要油票这些婆娘们的事儿呢!他悻悻地掉头离开了花布摊,往卫生局走去。
到了卫生局,一位姓鲍的副局长见到他,很热情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中翰同志,你能来太好了!”
关中翰听了一愣:同志?!好像没有谁这么称呼过他。那个姓鲍的副局长虽然很热情,但是他的表述事情的能力却很糟糕,关中翰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因为嘉宁县是红军十三军的发源地,而关中翰的老丈人白老先生当年就是这支光荣队伍的红军,还因为用神奇的家传蛇医医术治好了当时红十三军一位被蛇咬伤的红军干部。如今,为了发扬红十三军的革命传统,也为了弘扬嘉宁蛇医的神奇医术,根据上级命令,据说是省军区领导亲自吩咐,要在嘉宁县里建立一个“蛇类研究站”。但是,时间紧、任务重,一下子研究站的房子还没有落实。为这事,局里曾经派人去和关中翰的老丈人去沟通,但是,红军老丈人一听说要离开自己的村子,来县城还没有固定的住所,任凭卫生局派去的同志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同意来。于是,就请关中翰来商量,反正关中翰夫妻俩也是都有一手治疗蛇毒的好手艺,就打算请他们夫妻说服老人一起来,如果实在一下子说不服,那么就请他们夫妻先来,将这个“嘉宁县老红军蛇类研究站”光荣的牌子先树立起来。说到光荣处,鲍副局长握住关中翰的手就晃得厉害。
关中瑜听后,他很诧异此刻首先跳入自己脑海的一个问题是:我们到县城来了,金莹莹咋办?但是,毕竟是关中翰,很快,他的大脑快速将所要考虑的各项事宜都转了一遍,根据鲍副局长开出的条件,迅速排列组合了“来与不来”的各种利弊,他内心的一个声音渐渐明晰:来!不仅自己来,还得想办法借这个机会,让莹莹离开霞枫。离开老家换个地方,也许能有办法让“地主婆”三个字从莹莹身上暗淡一些,甚至隐藏起来。
于是,他果断地答应了卫生局的安排。最后,鲍副局长再一次紧紧地握住关中翰的手说:“关同志就是觉悟高,党和人民感谢你!”。顿了一下,有点难为情地说:"关同志,只是有一事,要先知会你一声:就是就是……这研究站的房子一下子还没有合适的地方,新建在屿山上的畜牧站挺大,还有很多空房子,局里打算将蛇类研究站的牌子先挂在那里。那里房子很宽敞,环境也很好,就是离咱这嘉宁街有点远,你看如何?”
关中翰一听,正中下怀:这多好,少人干扰。于是,就满口答应了下来,临走时特意问了一句:“鲍局长,除了带家属,我可能还需要个把帮手,可以再带一两个人相帮吗?”鲍局长爽快地说:“这块牌子不仅只是蛇类研究站,还是一块咱们县里的红色牌子,县里领导都很重视,会给你解决身份编制问题,其他人做临时工,没问题的!”
关中翰高兴地离开了卫生局,当他途中折返回嘉宁街的时候,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花布摊前,而是直接进了金银店,给金莹莹买了一个雕着龙凤的银镯子,因为买银镯子不用这个那个的计划票。
关中翰马不停蹄地坐车回来,当他兴匆匆地渡过楠枫江来到村西头的茅草房前,下弦月还没升上天,瘫坐在茅草房前的金莹莹没看清是关中翰,刚受到鸟鸣山巨大刺激的她惊叫了一声,倒在了柴门的门槛上。关中翰连忙将她扶在怀里,急切地又摇又晃:“莹莹莹莹,别怕,是我,你快醒醒,是我!”
被唤醒后的金莹莹一见是关中翰,扑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那一刻,下弦月刚刚升上天,在朦胧的月色下,怀里的这个可人儿越发楚楚动人,关中翰心头一阵热气冒上来,抱起金莹莹就冲进了茅草房……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关中翰并没有告诉金莹莹关于蛇类研究站的事情,而是将那只银手镯拿出来套在了金莹莹和月光一样白的手腕上。金莹莹惊喜地将手臂高高擎了起来,让手镯在月光下发出美丽的光晕,她依偎在关中翰的肩头,一边轻轻地哼着:
“月光光,照嘉塘。嘉塘殿,大灯光。芝麻盐,配天光。子带豆,配日昼。菜咸干,配黄昏……”
然而,关中翰的算盘子并没有颗颗拨得准,几天之后,当他举家迁往嘉宁的时候,并没能带上金莹莹同行。